一切如戲。人生如寄亦如戲,歷史也是。
話聽起來有點玩世不恭,但人的一生不就在扮演多種角色嗎?從孩童、學生、成人及至老年,所扮角色數不勝數。在人生的某個階段,你要同時扮演子女、父母、職員、情人、知己等等,演藝生涯不可謂不豐富。
歷史也是一出戲,輕輕翻過一頁,如同大幕的啟合,你方唱罷我登場,往事如云煙,新人變舊人,舊貌換新顏,常令人有穿越之感。
以如戲的眼光看歷史,你就不會再執著于歷史真實與否的考據,你會讀得輕松愉悅,你會滿眼皆是舞臺、布景、角色、道具,你會專注地欣賞歷史演員的演技,看到光怪陸離、酣暢淋漓處,會自然而然地進入角色,或哭或笑,或心潮澎湃,或拍案叫絕。
既然歷史如戲,那么歷史就是生旦凈末丑一個個粉墨登場而演繹的故事了。演技好,是塊寶,高下之分,命運不同,的確令人感慨。
戲臺上以臉譜分,大千世界以好壞區別,歷史從來只按成敗論處,這是二元思維的習慣,也是將生活簡單化的妙處。曹操的白臉,關羽的紅臉,包拯的黑臉,李逵的花臉,還有地位卑微的丑角和龍套,都值得翻看歷史的人去揣摩。看他們如何表演,看他們怎樣生活,感受他們的喜怒哀樂,妙就妙在,手指一動,你就知道了他們的命運和結局。讀歷史,一招一式都是在反觀自己。讀歷史,其實是在看現實。
歷史事件一幕一幕,歷史人物輪流轉換,當翻過幾千年,你會發現,上天這個導演還算公平,他從不讓強者風頭占盡,也不把弱者的出路堵死。有的人生是遺憾不斷而終究圓滿,有的人生先是浮華滿天,而末了煙消云散。名門望族有“不過三代”的坎兒,蓬門篳戶也時有光耀門庭的人。勝利者有孤獨求敗的苦惱,失敗者有峰回路轉的機緣。正應了元曲所唱:“人海闊,無日不風波。”
如戲的歷史是快意的。如曹操,“大丈夫能屈能伸”,官渡之戰,以少勝多,如有神助；赤壁之戰,折兵百萬,也不見捶胸頓足、萎靡不振。如禰衡,見了權貴不是奴顏婢膝,而是揶揄痛罵,為了一時痛快而不惜腦袋搬家。如魯智深,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獨往獨來,無拘無束,在花和尚的字典里,沒有忍耐、退讓,而是快意恩仇、干凈利落,是英雄莫過如此。
看慣了如戲的歷史,再看如戲的人生,常令人有恍若隔世之感,至少,缺少了那分歷史舞臺的快意。現在,還有哪位董事長為迎接一位優秀的經理而像曹操那樣光著腳丫子從辦公室跑出來?還有哪位總管會像劉備那樣為得到一位青年才俊而冒著大雪一次又一次登門造訪?現在是,金子掉在金子堆里,誰知道哪塊在閃光?這也難怪人們感慨世風不再、人心不古。
現實生活運行法則總給人沉重、殘酷之感。因是親身表演的緣故,有時連一點幻想都留不下,更別說臺下的掌聲了。沈從文活得實在郁悶時曾寬慰自己說:“連死都不怕,還怕活嗎?”問題是,欲死不能的時候,你怕活,剛活出點滋味來,你又怕死。
話說回來,面對云譎波詭的人生大舞臺,又有誰不是苦樂參半呢?英雄拯救地球或許只要一秒,而完成自我救贖則要窮盡一生。酒不辣不刺激,茶不釅沒滋味,戲不悲不過癮。以如戲的眼光看歷史跟看現實其實沒區別,完全不必用人為制造的苦去泡自己,用人為的復雜嚇唬自己、羈押自己,能親自參加演出本身就足夠幸運了。只要用心去演,根本不用考慮演技,因為,每個角色都有自己的精彩,都有自己的人生。
戲臺上陰曹地府常懸掛這樣的門聯,就是“后悔遲”,參透這一點,就對得起歷史如戲,就對得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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